人物简介:

刘韵洁,中国工程院院士,著名通信与信息系统专家,作为ChinaNet的重要奠基人,被美国《时代》周刊誉为全球计算机数字化领域的50位“数字英雄”,并尊称他为“中国互联网之父”。曾任邮电部数据通信研究所所长,邮电部电信总局副局长兼数据通信局局长,邮电部邮政科学规划研究院院长,中国联通总工程师、副总裁。现任中国联合通信有限公司科技委主任、教授级高工,北京邮电大学信息与通信工程学院院长。曾主持我国公用数据网、计算机互联网、高速宽带网的设计、建设与经营工作,为我国信息化发展打下重要基础。主持设计、建设与运营中国联通“多业务统一网络平台”,为三网融合提供了一种可行的解决方案,是向下一代网络演进的一次成功实践。曾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1项,部级科技进步一等奖2项,国家发明专利2项,先后发表学术论文59篇,专著7部。

中国第一张公众互联网

1993年,我们数据所就已经开始建数据网。当时我是所长,一直跟部里呼吁要建设数据网,因为那时候每个部委都已经建立起大型计算机了,所以数据网是肯定要建的。当时大的计算机联网都要覆盖到全国,海关的要覆盖到全国,经贸委的也要覆盖到全国。每个部委的系统都是联机系统,联机系统就需要走专线。那时专线资源很稀缺,光网不像现在这么发达,这是个矛盾。

刘韵洁在会议中发言。供图/刘韵洁

1988年以前邮电部曾经引进过一个法国的基于X.25协议的数据网络,引进了三个节点,八个集中器,覆盖了11个城市,搞了大概四五年才发展了1296个用户。那时候朱高峰是邮电部副部长,他找我谈话,问我为什么发展了四五年,才发展起来1296个用户。这其实是运营商的事,我在数据所,不管经营。但我给他作了一番解释:每个部委的需求都是从中央到省、省到地市再到县,关键是我们的网络仅仅覆盖11个城市,大家又都不怎么用网。朱高峰吸纳了我的建议,决定把X.25数据网络覆盖到全国。这个网络经专家评选决定采用北方电信的技术,为此邮电部需要组建一个专门的机构来管理网络的设计、建设和运营工作,这是中国互联网能快速发展的组织保证。

1992年下半年,邮电部找我谈话,让我负责筹备邮电部数据通信局的相关工作。部里一开始只有六个人,如何尽快把全国的数据网建立起来,如何把业务发展起来,如何把全国的队伍建立起来,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和考验。

数据所和数据局很不一样:数据所是个研究机构,和全国的每个电信管理局没有直接关系;而数据局是邮电部的一个管理部门,和全国的每个电信管理局都得打交道,但它又不是单纯的管理部门,还得负责网络的建设项目,如北电X.25的项目、DDN网项目、宽带网项目、互联网项目,等等。当时数据局成立的目标就是发展数据网,刚开始还没有清晰的互联网概念。但数据网就是计算机联网,把各个部委引进的大型计算机联网,所以一开始互联网仅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。

要实现各部委的计算机联网,有很多技术问题需要解决。当时,计算机和电子产品是由电子部负责的,而网络是邮电部负责的,各部委主要用的是国外引进的大型机和国产TQ15、TQ16两种小型计算机。北电那个项目就是为了解决计算机联网的问题,当时发展很不错,覆盖面大了以后,第一年就有一万多用户,后来发展了十几万用户,还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。

我国开通互联网还是挺早的,1994年就面向公众开通了互联网业务。邮电部电信总局与美国Sprint公司签署了第一条连接美国因特网的64Kbps光缆,不久,通过光纤联网第一次向全国公众开通了互联网业务。

那时候带宽很贵,主要是检索业务,查一些美国的科技文献资料,而且都是英文的。当时能看英文的只有小部分的知识分子,高等院校、研究机构应用得多些,与普通老百姓基本没有关系。

后来,在夏威夷召开的全球互联网大会上,我跟当届大会的主席、MCI(前世通公司)的一个副总裁聊了一次,他当时说的话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刺激作用。我跟他说,“按照国际互联的准则,运营商的电话网、电报网都是各负担一半电路费用,为什么中国接到美国的电路费全是中国单方面出?这不光我们一个国家,所有国家都这样,这明显不合理,能不能改改这个规矩,还是按照运营商传统方式结算。”

因为我来自邮电部,他还是比较客气。他说,“刘先生你讲的是对的,但是我们美国的网民用户,没有要求要使用中国的业务。中国互联网上也没有什么内容可供我们美国看的,是你们中国的用户要求接入美国互联网,你们愿意接就接,不愿意接就不接。”

这话对我刺激很大,所以回来后,我就下定决心,要推动中文应用的发展。如果中文内容没发展起来,那中国的互联网就只是国外互联网的一个接入网,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互联网。当时最主要的困难就是怎么能把价格降下来,让老百姓能用起来。因为互联网的国际带宽接入费用还是比较高的,研究所、大学因有一些科研经费还能用,但老百姓用不起。当时我就在想能不能在互联网中设计一个虚拟网。当时路由器技术功能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强大和方便,所以我就想在163上设一个虚拟网,把国内、国际两个资费区别开:要出国的,费用该贵就贵;在国内的、没有出国的,费用就降下来,以此来推动中文内容在国内的应用。

9月29日,天津,刘韵洁参加2019中国网络媒体论坛并发表主题演讲。图/本刊图片库

转变传统观念很难

那时候电话是供不应求的,电话初装费要五千块钱,还没接入,五千块钱就过来了,成本就收回来了。所以说当时多少钱、多少人投到电话网都是不够用的。那时候还看不到数据业务的效益,怎么让他们去做数据业务,怎么能重视互联网?这个是最难的。

让我比较欣慰的是在ChinaNet第二期扩容时,在制定总体技术方案时,我就力主采用扁平化方案,原来都是三级结构,我建议要改成两级结构。ChinaNet第一期的互联网结构是,全国八个大区一级,省一级,地市一级,三级结构。我建议变成两级,不要八个大区这一级,而是变成省地两级。当时我请了SPRINT、MCI所有的专家来讨论,专家有两派意见:别人都觉得三级结构更安全一些,说它可以聚合得更小一点,所以那些外国专家出于保守考虑,还是建议三级结构;而我是力主扁平的两级结构。不过,按照民主原则,我最终服从了他们。但是后来不久就发现,三级结构不如两级,最后还是变成了两级。

在这些技术的大方向上面,我的敏感性还不错。但是,在互联网的结构方案决策方面,我们还是很民主的,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办法,虽然我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。

其实,我认为我做的最重要的事,就是把ChinaNet这个网从知识界推向了普通百姓。这是中国互联网极具标志性的一个转向,否则中国互联网就没有今天的地位。可以说,当年我们邮电系统的主要贡献,就是尽快把网络覆盖到全国各地,并且把这个网管理好、维护好,使大家能方便灵活地上网;另外就是千方百计地降低资费,确保老百姓用得起这个网,把业务尽快发展起来;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,与社会各界联合起来,共同推动中文内容的开发与发展,以真正适应广大群众的需要。

1998年美国《时代》周刊对我做了采访报道,我也感觉很突然。从那之后,给我打电话的人很多,发邮件的人也很多,有祝贺的,也有希望我捐款的。他们以为那些当选“数字英雄”的人都是亿万富翁,所以就以为我也是亿万富翁,甚至有一些国家的教会都写信来让我捐款,让我哭笑不得。(本文根据访谈整理,文字有删减。欲了解完整版,请关注《全球互联网口述史(OHI)》系列丛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