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直笃信“经历最重要”。

  加入新华网之前,在媒体业我已算不上一位新兵,也不再有初涉行业的青涩陌生。在新华网的这将近六年的时间里,做为一名专司文化口的记者,有过无数次的采访。采访大半时间其实是在倾听,我并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,但好在还算一位不错的倾听者,听他人的故事成为我的经历,经历里有我的感悟与成长。

  我想讲的这位是——电影人吴宇森。

  选择他,如题,是因为他对于电影的“坚守与情怀”这样的个人魅力。也许这两个词在“小白文”盛行的小时代,未免落入矫情,尤其是“情怀”二字更被用到崩坏。但我仍想真诚坚持得说一说这两个日渐稀有的品质。

  吴宇森,从影40余年,金像奖、金马奖最佳导演,好莱坞A级导演地位,威尼斯电影节终生成就奖……附着在他身上的光环已经太多。

  我,也是他的一位影迷。

  采访吴宇森是在2014年的深冬,距离他筹备了五年的电影《太平轮》上映还有一周的时间。

  62岁时,吴宇森选择回归华语片。《太平轮》是他回归后的第二部作品。第一部是《赤壁》。采访之前,狠下了一番功夫做功课,了解了很多影片拍摄背后,不免心疼起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。

  看看他经历了什么:2007年开机的《赤壁》中途周润发辞演,预算超支,剧本泄露,无奈拆成上下集,火戏烧死武师……变故不断。而《太平轮》制作伊始便不“太平”,剧本版权搁浅,投资方变故,主演换角。2011年,吴宇森又被确诊为淋巴癌,被迫暂停工作两年。熬过化疗,开了4次刀,暴瘦10多公斤。采访中,还是能隐隐感受到那种属于病愈后的神态。

  而这生病的两年恰恰是内地电影潮流风向转变的分水岭,观众喜欢的是喜剧,看得是颜值与粉丝。但他仍坚持“拍电影从来也不会迎合观众的口味,只在意有没有拍出自己的感觉。”

  在唯票房论的当下中国电影市场,吴宇森有更宏远的思考。什么是真正的中国电影,怎样给年轻人提供更好的价值观、更多学习挑战的机会……采访中,吴宇森更愿意谈这些。他说“我想我现在拍电影不完全为了自己,最主要是能给年轻人做些什么。随着中外合作的项目越来越多,让这些有创意、有技术、有能力的年轻人积累到各种各样的经验,以后会更好的应付。”

  我的客观感受,这并不是倚老卖老的姿态,熟悉香港电影制作的人会知道,传帮带、师傅带徒弟是传统,这一点上,仍能看出吴宇森的老派香港影人风格,保留着“侠义的情怀”和对传统价值的坚守。崛起于香港、好莱坞扬名,中外皆有深厚的影响力与资源,这样的经历似也担得起“导师”的身份。

  但真正促使他产生这些思考与行动的是在好莱坞的经历,吴宇森谈到很多中西方文化的隔阂。采访中,他回忆起的一个细节至今让我印象深刻:拍《赤壁》的时候,想请一个好莱坞特别有名的电脑特效技术顾问来帮忙,结果人家不愿意来,因为他怕中国没有电话。那已经是2006年了,中国已经是全世界用手机最多的国家。看似很好笑,但其实反映的问题值得国人深思。

  他说他希望能拍出真正的“中国电影”。把中国的历史、当下、文化、行为、道德标准通过电影这种通行的语言向世界表达出来。而这些价值观层面的思考恰恰是被现在浮躁、一味迎合粉丝、资本主导的内地影市被动或主动地抛弃掉了。看看今年夏天的IP电影潮和市场的疲软,值得从业者反思。

  我还记得他说这段的时候语气急迫。我意识到,68岁的年纪,留给他的职业生涯时间已经不多了。

  虽然凭《赤壁》吴宇森拿了很多奖,但对他“江郎才尽”“廉颇老矣”的质疑之声也不绝于耳,甚至有些是不该加诸在他身上的偏见。

  采访最后,出于一位影迷对他的敬重,我手抄了一首很喜欢的歌给他——《给电影人的情书》,罗启锐、李宗盛词曲的,为纪念中国电影诞生100周年而写。

  歌中写道:“多少人爱你遗留银幕的风采 / 多少人爱你遗世独立的姿态 / 你永远的童真 / 赤子的心态 / 孤芳自赏的无奈 / 谁明白你细心隐藏的悲哀 / 谁了解你褪色脸上的缅怀”,几度沉浮,或许这首歌最能道尽电影工作的个中甘苦,或许也契合他当下的心境。

  我问吴宇森“什么是电影人最重要的品质”,他一时陷入思考。看到这首歌词时,他停顿了一下说,“追求完美吧!”

  说回到《太平轮》,上下两部的总票房没有破三亿,据称票房要达到9亿才能收回成本,全明星卡司并未让这艘轮船顺利扬帆,这样的“惨败”媒体直接用“沉船”来形容,原因很多,不一而足,我也为这样的成绩惋惜,并为他能否执导下一部片捏了把汗。

  这些艰难似乎并没有阻止吴宇森的步伐,《太平轮》下画不久就发布了消息,他将翻拍1976年的日本经典电影《追捕》,2016年完成。

  2016年,他整整70岁了。

  前路,依然多舛。

  功成名就,本不必如此辛苦,想来这样的选片风格应该也是“情怀”使然,固执又浪漫。人生最悲哀的事之一是“没得选择”,而我觉得最高贵的是面临很多选择时依然有自己的“坚守”——坚守职业尊严。

  采访时,一旁吴宇森的太太说,“人生总有高低起伏,我知道他不可能停下来,只要他可以,他会一直拍下去,不会停下来的。”

  我想吴宇森的困境何尝不是当下文化的困境,严肃主题愈发小众,泛娱乐化大行其道。“对纵深内容的探讨逐渐减弱,比如文字,比如思想,取而代之的是横向的、直观的、肤浅的一种内容。而越直观、肤浅,受众越能接受。最终将导致的是文化原创性的缺失,艺术创造力的匮乏和审美感悟力的滞后。”有学者这样分析,深以为然!

  这样的困境也是传媒业所面对的。最近两年,传媒业经历着深刻的变革,全媒体、互联网思维、自媒体,悲观的、希望的,各种声音不绝于耳。“改变”总是比“坚守”来得更容易,身在这个行业,有时有身为“在场者”的荣誉感,有时也会有阅尽世态后的无奈,坚守的甘苦,唯有自知。有人用高薪代替了理想,但更多人还是选择坚守,用专业、操守、道义、执着书写属于媒体人的担当。

  从我加入传媒业的那刻起,我便知这份职业天然带有理想主义色彩和浪漫主义情怀。我想,既然已经踏上这条道路,那么,一直走下去,不要轻易转换跑道吧!(记者 王志艳)